羌舒見洛子離的身影消失在輪回道裏，站了片刻，便轉身離去。

冥殿內，單淵一身玄衣隱在暗處，一面水鏡懸在他面前，水鏡中無聲地閃過許多畫面。看了許久，他才出聲道：“看來，你對她還真是照顧有加。可你別忘了，你與她是何身份！”

立在殿中央的羌舒聽出了他話中的冷意，心裏微驚，立即跪伏下來：“小的自知身份低微，與她是雲泥之別。小的不過是為了還她從未看清小的之情，並無其他意思。”

“是嗎？沒有最好。”單淵一個閃身出現在羌舒面前，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向上擡起，逼迫他直視自己的眼睛，“你這張臉上唯獨這雙眼睛能看，我既可以將它給你，也可以將它收回。若是讓我知道你的眼裏裝了不該裝的人，我便親手挖了你這雙眼睛，讓你去忘川河底受陣法焚噬之苦。”

說罷，他甩開手，背過身去。羌舒深呼吸兩口氣，跪直身體，將頭低低伏下，壓了壓驚慌的情緒，啞聲道：“小的至死也不敢背叛大人。”

無論是彼炎帝君還是其他上仙，凡是見過冥王的人都只知道冥王面容過分俊秀，性子也委實溫和，容易讓人看輕了去。可只有羌舒知道，那樣的形容只是大人表現出來的假象，唯有他知道，大人的性情頗不穩定，時而君子如玉，時而暴戾狂躁，這也是大人從不踏出冥界與他人接觸的原因。

單淵藏在袖子裏的手指輕微顫抖，隨後深吸一口氣，壓下了心裏的暴躁，隨後揮了揮手：“你只要記住自己的本份便是，不該是你能觸碰的，便離遠些。”

“是，大人。”羌舒行了禮轉身退了出去，雖然這樣的情況已經讓他習慣了，可這一次他心裏只能苦笑。莫不是大人看上了洛子離，這才警告他離她遠點？這樣想著，羌舒又覺得好笑，以後還是離洛子離遠點吧，不然哪日大人暴躁起來，遭殃的又是自己。

聽著越來越遠的腳步聲，單淵捏緊了顫抖的手指，深深地閉上了眼。最近他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，心裏的暴躁總是難以壓制，尤其是看到羌舒與洛子離待在一起時，許久未曾暴戾過的情緒總會洶湧而來，讓他忍不住去傷害他。

單淵睜開眼，一步一步朝後殿走去，步伐緩慢，但卻一步步踏進了自己的心裏。罷了，一切隨他吧。

在這片荒涼的土地上，一具又一具屍體匍匐在地上，屍體堆積如山，卻無人收斂，有烏鴉聞到血腥味飛來，在一具具屍體上叼啄腐肉。旁邊的溪水已經被染成了血色，流了許久都沒有被沖淡，褐色的土地上被鮮血染紅，刺鼻的血腥味蔓延在空氣裏，引得烏鴉“哇哇”啼叫。

一具屍體被推開，露出底下血紅的人影。大雨在這一刻瓢潑而下，從屍體堆裏爬出來的女娃伏在兩具屍體上放聲痛哭，周圍一片死寂，烏鴉也被大雨驚走。在這片屍山血海，唯有那個女娃的哭聲回蕩在慘烈的天地間。

小女娃哭了不知道多久，原本明亮動人的眼眸此刻漸漸變得麻木空洞。父母兄嫂為了護她而死，兩軍交戰牽連了許多無辜的百姓，她的親人朋友也死在了這次的戰爭中。原因無它，只因為他們是百裏一族之人，便只能成為戰爭的犧牲品。

大雨無情地沖刷了一切，地面的血流成河，雨水沖幹凈了屍體身上的鮮血，也沖凈了小女娃臉上的血汙。

有撐傘的白衣人影跨過屍山血海走來，白衣之上幹凈如雪。那人走到小女娃的面前，見她還活著，眼裏微微驚訝：“竟還有一個活著。”

小女娃空洞的眼眸動了動，麻木地看著眼前這個俊美如謫仙般的人。那人輕笑：“也罷，遇見你便是有緣，你可願意跟我走？我帶你離開這裏。”

小女娃定定地看了他許久，然後輕輕搖頭：“我不能走，阿爹阿娘都沒走，我不能走。等他們睡醒了，見我不在，肯定又會擔心的。我從小就不聽話，若是這次我不偷跑出來，阿爹阿娘就不會被他們抓住，就不會被帶到戰場上來。”

小女娃說著，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，而她臉上的傷口被大雨沖得泛白，她卻毫無所覺，依舊自言自語地道：““這些壞人總是要抓走村子裏的人，阿爹阿娘，阿哥阿嫂，他們都被抓起來，然後都死了。你看，這是我阿爹，他最疼我，最喜歡帶我上街買糖……””

她伸手指著面前面目全非的一具中年男子的屍體，臉上漸漸帶起笑意，又指著旁邊的一具婦人屍體，輕聲道：““這是我阿娘，她總愛管著我，也愛打我。可她也疼我，我經常見她熬夜給我縫新衣裳，不讓我被鄰家姐姐比了去……””

“那是我阿哥，阿哥在鎮上給一戶有錢人家做長工，每每領到月錢，都會給我三個銅板，讓我買糖葫蘆吃。還有我阿嫂，阿嫂長得可漂亮了，是全村最好看的人。她會梳頭，會繡花，還會唱好聽的歌。她說等我長大了，就教我唱……”小女娃一一指過去，臉上帶著幸福溫馨的笑容，好像他們還活著，還在她身邊一樣。

大雨越下越小，最後已經淅淅瀝瀝地落下幾滴，小女娃已經全身濕透，臉色慘白，嘴唇烏青，凍得全身都在發抖。白衣人影順著她的指尖一一看去，地上的幾具屍體沒有一具是完整的，他微微蹙眉，這女娃受了這麽大的刺激，只怕是有些失心瘋了。如今這個亂世，死人是常有的事，尤其是作為戰奴的百裏族人，常常是戰場上沖鋒陷陣的領頭兵。看這女娃模樣，應該也是百裏族人，只怕是沒有躲過抓壯丁的人，否則也不會一家老小都會被無情地拉上戰場，死在這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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